第四十三章_望春心(女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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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深秋的天总是阴晴不定,蠢蠢欲动的乌云卷着阵阵冷风,早有泼雨而下的征兆,分明是大中午的天,暗暗沉沉,瞧着像是快入了夜,让人看一眼窗外,糊糊涂涂地昼夜不分。

  她在大殿下已跪了近半个时辰,来的又急,便没有来得及套厚衣裳,只换了身干净的内衫外袍,里里外外都拾掇地能见人了,不至于殿前失仪,才匆匆忙忙地赶来请罪。衣裳加起来也不过三四层的光景,还都是单衣,说的难听些,便是只遮羞而不保暖,给风一吹,人冷的直哆嗦。

  这还不够,她说是来请罪,实际心不诚意不坚,这出先发制人也不过是给女皇个台阶下,保命的手段而已。然而老天爷仿佛是铁了心,怎么都要让她真的受受苦,立时给她来了一场洗尽铅华,飘泊大雨兜头就浇了下来,连个细细绵绵的前奏和缓冲都没有。

  这样一下,原本就单薄的衣衫转眼便湿透了,冷到极致,反而没那么难以忍受,只是脑袋习惯性地犯困,耳边听着淅淅沥沥的雨砸在地砖上的声音,不觉得吵,倒有催眠的奇效,没一会儿就晕晕乎乎地想睡过去。

  雨水落在长睫上,反而压地眼皮更沉更重。

  临头浑身的力气都一股脑逼到手上,死死抠着自己的手心,钻心的疼,然而这痛意没一会儿便被冷到麻木的感觉盖了过去,无奈,只能换另一只手接着来。

  再这么下去,她也只能去掐自己大腿了。

  这法子不长久,她松了紧绷着的手,转而去数面前高高在上的台阶,头没有动,努力睁着眼,一层一层数过去,嘴里低低念过的数字全都默记在心底。

  不远处的侍卫眼力倒好,往这边扫来一眼,没发现什么异常,再扫一眼,就看见她木然着脸,眼神空洞地在那儿自言自语地嘀咕,心中觉得奇怪,嘟嘟囔囔说什么呢,难不成把这当成了佛寺,念经不成?

  女皇没发话,她爱跪便跪,没人拦着,也没人赶。

  左右孽是自己造的,天大的苦也得自己受。

  这厢数着数着就入了定,径直目视前方,雕塑一样,浑身上下都被冲刷了一遍,发上眉毛上都往下落着水,狼狈的很,那背迎着风雨,还奇迹性地挺地笔直。

  不知道什么时候,耳边雨声犹在,身上却没感觉了。

  她眼珠子动了动,抬着僵硬的脖子往上一看,目光所及却不是昏暗的天,而是一把盖在头顶的油纸伞,伞面干净,什么花纹都没有,此时遮风避雨,还能清晰地能看见雨滴从四面八方滑下来时拉出来的痕迹,像是裂纹。

  眼前的人带了重影,她不自觉眯了眯眼,好半天才辨认出来,还特地愣了一下,像是颇感意外,脸上不见喜,反见惊。

  湿气从地缝里透出来顺着膝盖往身上蹿,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那人视若无睹,神色一如往昔,只道:“你还要跪到什么时候?起来吧。”

  她纹丝不动:“是陛下让我起来,还是你要我起来?”

  那人答:“陛下也没说让你跪着,你怎就这么自觉?”说完又带了调侃,“我是特意拐回来看你笑话的,并非是瞧着你可怜专程来给你遮风挡雨的。免得你说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秦岫笑不出来,复又转过了头,深吸一口气,勉强提了些气势出来,道:“知道你没这么好心,却没料到你有一天也会挖苦膈应人了,当真是和从前一言不合就跳脚的模样不同了——别来无恙,申少主。”

  “现在是家主了,”听了她“真切的问候”,头顶的人收了笑意,不轻不重地提醒,却没把伞收回来,秦岫抹了把脸,波澜不惊地“哦”了一声,没什么诚意地道:“那恭喜了。”

  申越清才不管她是爱答不理还是怎么样,沉默着给她挡了半晌风雨,雷打不动,两个人一样的故作姿态,一样的五味杂陈。

  她略一沉吟便开口,褪去玩笑的意味,脸色认真许多,瞧着眼前又相同又不同的人,郑重其事地道:“我还想谢谢你。”

  秦岫:“方才我还没觉得有什么,你这么一说,我倒真觉得你是在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了——我有什么好让你谢的?”

  “我的作风你看不惯,我这个人你也没多少好感,跟我说句话都嫌脏自己的嘴,我还险些祸害了你的宝贝弟弟,”她倒是先一笔一笔翻起旧账来,脑子发晕,却还能把陈年往事条条都记起来,却忘了眼下局势,临头再反问一句:“你倒是说说,你谢我什么?”

  被她这么一堵,申越清反倒说不出口,然而沉默也只是一时,并没有持续多久。

  “我只有子宜一个弟弟,”她低声道,“我幼年父母双亡,偌大一个家族,子嗣众多,独他和我相依为命,我别无所求,只盼他能嫁个好人家,不再过身不由己,为人鱼肉的日子。”

  秦岫不知想到了什么,身侧的手指按捺不住地一动。

  “说实话,你并非不好,可我就是不喜欢你,”她坦然道,“更多的是不放心——申愫盘算着让他嫁给你的时候,我却在想,你这个人能不能对他好,不是一天,也不是两天,而是一辈子。”

  “我想了很久,觉得你不会。”

  她笑,敞开心扉一样坦然:“的确不会。”

  “所以我知道你和他定亲的时候,我甚至想就此杀了你,大不了不要这个名头,我带着他走,哪怕背井离乡,风餐露宿,也比折在你这个人渣手里来的强。”

  “嗯,”秦岫点头赞同,“你说的都对,不愧是样样拔尖的申少主,真有先见之明——那你怎么没杀了我?”

  她听进去,无可避免地想到了秦衍,终于刀子落到了自己身上,割开皮肉钻进了骨头,剔骨削筋一样疼的死去活来,如疯似魔,这场感同身受来的后知后觉,她又想,当时申越清想宰了自己的心定是刀山火海都拦不住,像她对覃步胭,恨不能一剑贯穿,碎尸万段,还嫌不够。

  申越清一语惊人:“你跳崖‘身死’是其一,另外,你不知道吗?秦徽亲自拿着婚贴和信物,上门退了这门亲,我也是当时才知晓,原来你不是为的自己。”

  “絮叨半天,我还是没明白你为什么要谢我,”她一顿,反应过来后登时拔高了声音,猛的转过头来,“……等等,你刚才说什么?!”

  申越清:“婚被你妹妹退了,她亲自与申愫说的,以双亲亡故,需守三年孝期,和长姐下落不明为缘由。”秦岫:“……”

  她一激动,只觉得头更晕了,头重脚轻地歪了一下身子,险些支撑不住软下来,先是惊愕,随即一脸的生无可恋,万念俱灰。

  申越清皱着眉:“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

  她气结于心,又想哭又像笑,纠结之间形成一个让人惨不忍睹的表情,身侧衣摆被攥紧成了一团,湿漉漉的衣裳被攥了满手的水,无一不从指缝里洇了出来。

  申越清开玩笑似的说:“谢谢你没冲动之下真的祸害了他。”

  秦岫深吸一口气,说道:“那你应该谢谢阿徽,不是谢我。”

  女皇贴身内侍的小碎步踩着雨水,噔噔噔地小跑过来,端着拂尘的手里多了把伞,到了跟前,把腰弯地比她更低,急慌慌地道:“哎呦我的姑娘,您还跪着呢!陛下说了,勤政殿的折子堆成了山,挨个看过去还不知要到何年何月,让您先回去,有什么话,大可改日再来。”

  秦岫勉强做出一个笑,垂首一拜,双手撑着地面,发烫的额头直直叩进了雨水里,冷的打颤,咬紧牙关道了一声遵旨,起来的时候腿已没了知觉,风一吹,整个人都不妙了,刚转过身,踉跄出一步,突然就没了力气地往旁边栽去,直直砸进了申越清怀里。

  再醒来已是三更半夜。

  屋中点的灯盏加起来,本该是亮如白昼,秦徽特意让人熄掉两盏,暖黄色的灯光一下子柔和了许多,绕是如此,秦岫睁眼的时候还是避免不了地被刺了下眼。

  她甫一睁眼,秦徽的脸便放大在眼前,她手热,只能探过额头来试温度,两张一模一样的脸挨近,照镜子似的。

  “还烧着,”秦徽幽幽叹气,见秦岫醒了,却无精打采地半闭着眼,还是没忍住开始唠叨:“真是多病多灾的人儿,时时刻刻都得让人牵肠挂肚。让我省点心行不行?自己的身子,你就不能上点心么?”

  秦岫迷迷糊糊地扯着她的袖子耍无赖:“我要是上心……你就不管我了。”

  “还撒娇呢,”秦徽从旁端了白瓷碗过来,一手抄起秦岫脖颈,将这个半死不活的人从床头扶起,半边身子给她当了人肉靠枕,再无微不至地把药送到她嘴边,“真不明白你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先把药喝了。”

  她喝药从来不用勺子,秉着长痛不如短痛,端起就往嘴里灌,此时手和胳膊都软塌塌的使不上力气,只好就着秦徽的手,咕嘟咕嘟几口喝下,苦地眉头都皱了起来。

  秦徽把她嘴角药汁抹去:“还要糖吗?”

  平平常常一句话,却勾起了秦岫不少回忆来。约摸也就十二三的光景,她体弱多病,很多缠绵病榻的时候大都是秦徽在照顾,那时她还不像现在这么老妈子,絮絮叨叨的嘴碎,只冷着一张小脸,坐在床头,一手端平了碗,一手捏着勺柄细细地搅动散热,直到温度能入口了,才一勺一勺给她喂。那脸色瞧着总让人觉得她下一秒就能把碗摔了,手上动作却轻的不像话,秦岫喝完,她又不知从哪里变出一颗糖来,剥了糖纸,道一声“张嘴”,不由分说便塞进了她嘴里:“含着。”照顾起她来娴熟的一套。

  苦味儿还没来得及散开,就被这颗糖压住了,含到最后,药味所剩无几,只剩下了满嘴清香的甜。

  她惊喜道:“这是什么糖?和从前吃的不一样。”

  她从不喜欢吃那些花花绿绿的大小零嘴,糕点糖果一律不曾多碰,也只有喝药的时候,为了压住苦味,才肯吃上一两个。

  “从前是麦芽糖,这次换成了冬桂糖。让你屋里的下人都备一些,回头伺候你喝药的时候……”骤然反应过来她没有随身的奴婢,话头一刹,稍顿一下,说道:“算了……还是我备着吧。”

  秦岫眨巴着眼,听她自言自语地嘟囔了半晌,几乎笑的合不拢嘴,觉得妹妹真是天底下最可爱的人了,一时上头,想都没想就抱过来在脸上亲了一口,趁她尚在愣神,跳下床就挥着胳膊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大笑。

  ……活像个脑子有病的。

  缓过神来的秦徽气急败坏又无奈,恼羞成怒在后面喊道:“鞋!你没穿鞋!……真是胡闹,秦岫!给我回来!”

  本已经过了怕苦的年纪,她还是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秦徽没随身携带,便走出去吩咐侍婢去取,一回头就看见这个人坐在床上兀自傻笑,也不知道在乱七八糟想些什么,身上的单衣都掉下来还不自知,半边的肩膀暴露在冷空气里,越发显得削瘦苍白。

  秦徽的脸登时一沉,半真半假地呵斥她:“别光顾着傻笑,衣服拉上,躺回去,我看你根本没长心,要是一病不起,我可没功夫天天这么照顾你。”

  她闻声抬头,面前的人和记忆里稚嫩的脸孔重叠在一起,一眉一眼地瞧过去,她连眼睛都不带眨,像是要感受一下这个全新的妹妹是什么样子,秦徽也没躲,大大方方地让她看个够。

  须臾,秦岫突然感慨道:“阿徽长大了。”

  秦徽还在生着莫名其妙的闷气,闻言本能地想要堵她一句,话到嘴边突然想起她还带着病,到底不忍心,只能把话重新吞回了肚子里,换了一句闷声闷气的:“嗯。”

  秦岫:“所以,我下半辈子就靠你养活了。”

  秦徽:“……”

  搞了半天不是为了煽情?!

  她一口气径直吊在胸口,上不去又下不来,险些气地直接当场晕过去,大刀阔斧地收了碗勺,气轰轰地想,她真是活该!再也不要见到这个人了!

  侍婢过来敲门,口嫌体正直的秦二姑娘一言不发地开门接了糖,给她喂进嘴里的时候还在恨铁不成钢地想:“这是最后一次!”

  她恍惚又回到了昔日,好像秦岫消失的那四年从来不存在似的,光阴带来的隔阂一碰就破,一切都还是照旧,她看着一如既往的秦岫,又不想哭了。

  这样就好了。

  只要这个人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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