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_望春心(女尊)
新笔趣阁 > 望春心(女尊) > 第九十七章
字体:      护眼 关灯

第九十七章

  回到府里就已经是半夜三更了,秦岫脸色青白,哪怕在屋中烛火下也依旧没有染上什么暖色,敛去那股说不出的悲恸,就只剩下死寂。

  秦岫站在屋里,轻声对跟在身后的梁青舟道:“帮我把府医找过来吧。”

  梁青舟本来想问问她为什么回来的这样晚,闻言一顿,顿时把自己原本要说的话换成了一句询问:“怎么了?”

  秦岫默然不语地把手掌摊开,上面赫然一滩血迹,手指攥地太紧,有些血已经渗入了指缝里,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

  梁青舟再不敢多话,急急忙忙地去唤了府医,年过半百的老人提着药箱一路小跑着被带到秦岫面前,刚要行礼就被她不耐烦地制止了,只好抛开这些虚的,上去给秦岫诊脉。

  府医脸色微变,那股气定神闲几乎是一片一片从脸上皲裂开来的,连东西都顾不得收,无比仓皇地先给她跪了一个大礼。

  “……你直接说,不用避讳,”秦岫将心一沉,开门见山地问,“我还能活多久?”

  府医颤颤巍巍地竖起三根手指头。

  梁青舟顿时瞪大了眼:“……三年?!”

  府医的脸色说不出的青白,用一种给死人上坟的语气说道:“若真是三年,说是上天垂怜都不为过,姑娘跟着家主的时日不多,可老朽在这府里已有数十年之久,家主也应该对自己的状况有了心数,本就是病痛缠身的骨子,现下又饮了毒,三年……委实是天方夜谭。”

  秦岫笑了一下,温声问道:“是三个月,对么?”

  一旁的梁青舟如遭雷劈,她仿佛没听明白秦岫在说什么似的,猛的扭过头盯着她,嘴唇兀自颤抖着。

  秦岫让府医退了出去,自个儿坐在床沿沉默了片刻,等着梁青舟从惊愕中回过神来。

  良久,她才晦涩地说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秦岫:“就是你听见的这个意思。”

  梁青舟:“……”

  不对……不对,怎么会是这样?

  怎么突然会变成这样?

  这事若是放在别人身上,确诊时难以接受的往往是当事人自己,可这两个人的脸色一对比……不知道的还以为梁青舟才是那个即将不久于人世的。

  “……我不信,”片刻之后,她涩声说道,“一定是诊错了,你等着,陇京大大小小的医馆和大夫那么多,我一个个去请……除非他们都这么说,否则我一个字都不信。”

  秦岫有些诧异地看着她。

  良久,她摇了摇头:“没用的。”

  给她下毒的人……自然做的是万全之策,别说没有解药,就算有解药,她也不会吃的。

  抛开那句古往今来祸害了不少臣子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如果她服了解药,被女皇知晓了……届时死的就会是秦尧。

  这是她为数不多的亲人了。

  这个帝王把自己拿捏的太准太狠,绝路逢生亦或就地反击,无异于是在说笑话。

  “我一直都没有办法把你和楼泠看成是同一人,”她突然时隔多日地提起那个名字,就像打开一把落了灰的记忆,尘封已久的东西总会给人一种从不存在的错觉,秦岫以为自己忘了……可其实她没有一天忘记过,当即心口一缩,听梁青舟缓缓说道,“你在我眼里,比那个处处要人照顾的楼泠强太多了,顶天立地的一个人,你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顶天立地?

  她这么一个人,怎配得上顶天立地四个字?

  秦岫扯了一下嘴角,很想说自己其实一直都是这样,从没什么所谓的顶天立地,也从没怎么变过。

  “秦岫,”她顿了一下,低声说,“你还年轻,你振作一点,好不好?”

  秦岫把目光低垂下来,心里陡然冲出极深极烈的无边怨恨来:“我娘我爹我妹妹,我身边的人都死光了死绝了,我一天也不想活下去,我就是这么个软弱无力的人,抱歉现在才让你看清楚,直说吧,我不想振作,我也没办法振作。这么活着,像个孤魂野鬼一样活着,有意思没有?真挺没意思。”

  人在病入膏肓之际,总会有种十分准确的第六感,好像可以通过自己的身体状况预知出自己的死亡,知道自己这次是在劫难逃一样。外人看不出来,也不明白,只是一味地劝慰,你还年轻,不要多想,不要总装那么多莫名其妙的心思,要知道越是胡思乱想,人越是容易活不长。

  可心病若是渐渐沉积,久病不医,是不是比身体上的疾病更容易把一个人掏空和摧毁。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往好了说是历练,往坏了说是报应。

  别人都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她是大难不死必有后患。

  梁青舟说完就要往外走,袖子却被秦岫飞快地一把拉住了。

  “不许去!”秦岫低喝一声,“我自己心里有数……”

  “你有个狗屁的数!”梁青舟原就是个不大怎么热心,也十分缺乏耐心的性子,想说的千言万语全都在嘴里憋成了一句粗话爆喝出来,把秦岫都吼的一懵。

  “你知道我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吗?”她看着秦岫问,“我吃过的苦不比你少,我从小身边就没什么亲近的人,好不容易依靠过一次别人,还被出卖了。”

  她不像秦岫是出身百年贵族,梁青舟一家都是江湖人,众所周知,混江湖的多多少少也都会有那么几个死对头,双亲在她八岁那年被仇家追杀,至今没有任何下落,梁青舟被他们藏在家中的柜子里躲过一劫,后来她被人抱了出来,那人自称是她母亲的朋友,教她武功,让她叫她师父,对她百般的好。

  有了可以依靠的人,连风餐露宿都是开心的。

  可是最后,让她视做再生父母全心全意依赖的师父,把她卖给了一个专门培养私人暗卫的地方。

  她逃了出来,身受重伤的时候碰上了顾衡,为了报恩留在她身边,做了她很短一段时间的暗卫,就被顾衡派到十三庭去做卧底了。

  她讨过饭也杀过人,当过流浪的乞丐也曾执剑双手染血,无论困境如何艰辛,最后都提着一线生机活了下来,却一直在被抛弃。

  没有谁真正需要过她。

  她因此给自己的心性竖起一堵铜墙铁壁,不依赖,不软弱,不惧生也不畏死,因为想结束永无止境的抛弃,所以把自己活成自己的中心。

  这样的梁青舟不明白,也不理解,为什么秦岫总要靠着别人给予的希望才能继续硬挺着脊梁骨往下走,她就这么不把自己当回事吗?

  梁青舟觉得自己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心里一股气堵的不明不白,她看了秦岫一眼,发现这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居然还在没心没肺地笑。

  ……还笑的出来!

  秦岫说:“别想这些破事了,我突然想起来,你也二十好几了吧?”

  梁青舟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犹疑不决地看着秦岫:“……你要干什么?”

  秦岫:“老大不小了,趁我还有力气,给你张罗一门婚事,早点成家吧。”

  梁青舟:“……”

  她比自己还小几岁,这仿佛长辈般老气横秋的语气让梁青舟顿时心生不爽:“我的婚事不用你张罗,你多操心操心自己才是正经的。”

  秦岫笑了:“你个不识趣的,表姐把你交给我,我就得管着你,还没资格替你寻亲了?”

  梁青舟对她怒目而视。

  半晌,秦岫让她看得有些不耐了,只好前功尽弃地摆了摆手:“……好了别瞪了,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你听我的,我这一次是在劫难逃,你就算把整个陇京的大夫都请过来,我也……”

  梁青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突然打断她问道:“你有喜欢的人么?”

  秦岫愣了一下:“……有。”

  “哦,”梁青舟单刀直入地说,“哪怕不是为了你自己,为了这个人,你难道不应该活的久一点才好么?你告诉我他是谁,我把你的心意告诉他,如果他愿意,我把他带过来,你们俩成亲。”

  这莫大的转折让秦岫一时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惊疑不定地迟钝了老半天,才失笑道:“别这样……你这不是让人家给我守寡么?”

  梁青舟突然觉得无比烦躁,某种冲动直冲脑门上来——特别想指着秦岫的鼻子骂上一句你他妈就是个窝囊废,隐忍成这样究竟图个什么?

  图自己命短吗?

  然而她再放肆也知道两个人身份有别,硬是把这句大不敬之言给憋了回去,险些憋出一口老血来。

  她百思不得其解地想,这人以前的那股子血性是都跑天边儿去了吗?

  “……好,”梁青舟深吸一口气,强行把这股烦躁压回了心里去,“我不去了,哪儿都不去了。那你呢?你就这样了?”

  “就这样了。”

  “接下来呢?”

  秦岫:“告假。”

  反正已经走到末路了,何苦再继续透支自己?

  她都还没过几天清闲日子。

  秦岫把这事瞒的滴水不漏,特意嘱咐府医封口,又抽空写了封遗书出来,大致意思就是告诉秦尧早预料到自己即将不久于人世,待她死后就把良宵与家主之位一并传给秦尧。

  这期间殷罗来过一次,唉声叹气且绘声绘色地描述了谢昀是如何上门说明来意,又是如何头顶殷家主的滔天怒火在院子里跪了整整一夜才起来,把秦岫听得一脸五味杂陈,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而后殷罗叹了口气:“我那老娘向来看不惯梁王,你是知道的,可到底尊卑有别,她是臣子,不好太过为难一个皇女,梁王的父家人多次登门致歉,态度诚恳,”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陛下膝前四个儿女,只有梁王的父亲健在,那位徐贵君也是个性子温良的,绕是如此,也险些被她气个半死,亲自从宫里上了我家,说若是母亲同意,他立刻回去准备聘礼,三媒六聘,让我做梁王的……正妻。”

  秦岫当场噗出来一口茶水。

  ……什么玩意?

  气定神闲了一路的秦岫让“正妻”这两个字颠覆了,嘴角隐隐抽搐。

  殷家主则是听见这个不伦不类的称呼就肺疼的不行,扶手上的拳头捏地咯咯作响,毕生的忍耐和教养都搭了进去,才硬生生忍住了没失态。

  也是难为她了。

  殷罗站在一旁,整个人大气都不敢出,时时刻刻都在注意着自家母亲,生怕她一个冲动直接拎着刀让梁王血溅当场。

  殷家主端着茶盏的手难掩颤抖,看看自己好生生的女儿,再看看一旁坐着装乖,却仍是掩盖不了眉目间风流气息的梁王,绕是殷罗是个女人,殷家主也不免生出一种“自家好白菜被猪拱了”的错觉。

  这东西都祸害到她家头上来了!

  殷家主恨地牙痒痒,若非这混蛋是正统的皇女动不得,哪儿还能活蹦乱跳地在这儿说话?

  徐贵君:“您看……这事儿怎么定?”

  殷家主沉默片刻,转向一旁问殷罗:“你真的想……嫁?”殷罗:“女儿和梁王的确是两情相悦……再说清白之身也已经给她了,不嫁……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清白个屁!女人家论什么清白!

  眼瞧着女儿向成为弱受的那方越走越偏,殷家主恨铁不成钢,一边又担心殷罗将来会被吃的死死的,于是将冷冰冰的目光转向底下跪着的梁王:“在这之前,微臣有几句话想问殿下。”

  梁王十分有眼色地道:“不要侍君,那些乱七八糟的关系我也会处理的干干净净,不会乱搞,若是将来和绮回家,您只要见她红一下眼睛,我二话不说,提着自己的脑袋来向您告罪。”

  殷家主还什么都没说呢,瞧着谢昀还挺自觉,脸色不自觉缓和了些。

  眼看殷家主已隐隐有松动之意,徐贵君趁热打铁,赶紧再接再厉地补充上一句:“这孩子重诺,说过的话轻易不会辜负,将来她们成了亲,本宫也会把少主当做亲生女儿看待,她要是敢欺负了和绮,我这个父亲头一个不放过她!”

  谢昀一个小辈的面子可以不给,贵君的面子却不能轻易拂了去,好说歹说才让殷家主勉为其难地点了头,身心俱疲的徐贵君出了殷家的门,当下就长长地叹了口气。

  然后他对着谢昀,伸手拨了拨自己的鬓角:“儿啊,看见爹的白头发没有?”

  “你爹这辈子,真是为你操碎了心,”徐贵君用指头点着谢昀的额角,开始一个劲儿地戳戳戳,“让我说你什么好?我可告诉你,再不好好过日子,别说你母皇不想看见你,你爹我也不想看见你!”

  谢昀一叠声应了,末了加上一句:“母皇那边,劳父亲您费些心,多替我劝劝。”

  “什么时候没替你劝过?”徐贵君气哼哼地道,“打小就给你收拾烂摊子,从前也就罢了,你爹现在都是步入中年的老男人了,还要为你这么个小兔崽子出卖色相,吹枕头风。”

  “怎么能是老男人呢,几根白头发,也不影响父亲的美貌,母皇的后宫本就没多少人,谁让您这么多年一直受宠呢,”梁王笑嘻嘻地道,“为了女儿,父亲的枕头风吹的也不少了,不差这一回。”

  徐贵君也是出身世族,可和陈家不一样,徐家在朝堂素来行事低调,战战兢兢的,可再低调,家里出了位皇女,十有八九也会些横生出一些旁的心思,徐家曾把宝押在流着一半血脉的梁王身上……后来就不了了之了。

  徐贵君对女儿的期望也一降再降,从“希望谢昀争口气做上太女继承大统”到“这小兔崽子能保住自己皇女的身份不被逐出玉碟就算福大命大了”,落差一度大到让徐贵君难以接受,不过好在已经麻木了……只要谢昀不再闯祸。

  徐贵君简直恨不得把这位神通广大收服了他家女儿的殷少主当祖宗一样供着。

  秦岫抬手打断她的话,面有菜色的道:“等等,意思就是你嫁给梁王……所以你……”

  殷罗:“啥?”

  秦岫沉默了良久,吐出三个字:“……没出息。”

  “……”殷罗拍案而起,“怎么就没出息了!”

  秦岫:“同为女人,你居然是下边儿的那个,你说有出息没有?”

  刚在梁王处惨遭“重创”的殷少主仿佛被一箭射穿心口,听了这句话顿时泄气了,有气无力地趴着,扒拉着自己的头发悔不当初:“……我他妈也纳闷啊,她亲我的时候我脑袋里什么都没有,特别懵,后来一反应,人就已经在下面了。”

  加上梁王身经百战,而殷罗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全程被她牵着鼻子走,如此一来攻受局已定,怕是下半辈子都翻不了身了。

  殷罗兀自懊悔了片刻,抬头看着秦岫,欲言又止了一下,说道:“其实我是来跟你告别的。”

  秦岫愣了一下。

  殷罗叹了口气:“我和梁王之间的事……瞒了你这么久,我心里也挺过意不去,之前没敢跟你提,是怕你……唉,现下我也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过几天就和谢昀往封地去了,长渊,你打算怎么办?”

  秦岫的目光垂了下来:“什么怎么办?”

  殷罗满脸忧心忡忡地说:“还能有什么,你那家里冷冷清清的,真就打算把后院这么闲置着?从前你娘给你安排通房,你推脱说自己年纪尚轻一个都没要,可你都及冠几年了……也不小了,哪怕先纳个侍君也成啊。”

  二十二岁,不过弱冠出头,及不上青春年少,但也还不至于老态龙钟,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年纪,陇京世家中与秦岫同龄的子弟也有不少人早早便有了家室,即便没有正夫,家中也会安排着几个侍君进来,而她现在真可谓是“无人催一身轻”了。

  秦家后嗣单薄地令人唏嘘,秦岫仅有的几位长辈也大都靠不上,定平侯秦尧是她的亲姨母,顾家家主是她的姑母,只是前者在西南边境整率军队,守卫数年未归,此时此刻哪怕秦岫站她跟前,秦尧都不一定能立刻把人认出来,更遑论隔着半壁江山对她的亲事指手画脚,而她的姑母称得上是半个甩手掌柜,自己家的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多管,亲生的女儿都快翻天了也还是由着她闹,秦岫不过是自己弟弟家生的侄女,连姓都不随顾氏,隔着这么几层,顾家主能做到稍微对她上那么一点心,保全一下亲戚之间的情分已是不易了,哪里还有多余的精力和心思替她考虑什么人生大事。

  总结起来便是三个字:随她去。

  殷罗当真替她感到悲哀,胳膊肘捣了捣秦岫,脸色凝重地说:“我记得你以前挺喜欢那个玉老板的……你们俩到底怎么了?别是闹掰了,然后你为情所伤打算终身不娶?这可不行啊,长渊,你老实点跟我说实话,你到底……到底怎么想的?”

  秦岫看着这个才刚处理好自己的终身大事就开始迫不及待操心她的人,听她越说越离谱,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不是,跟他没关系。我也没怎么想,就是觉得自己这个样子,还是别去祸害别人家好生生的公子了。”

  没透漏出关于谢倓一星半点的消息。

  殷罗百无聊赖地哦了一声,抓了抓自己的脑袋,突然问道:“那我怎么听宫里传出来的消息说,你和两位皇子都不清不楚的?还叫陛下罚了一通?这又是怎么回事?”

  秦岫笑着在她额头上弹了一记:“你这八卦的毛病是从谢昀那儿学过来的?果真是‘妇唱妇随’。”

  殷罗腾一下红了脸,哼哼唧唧地嘴硬道:“谁学她了……我这是担心你呢,陛下本来就对你心有芥蒂,你可别做这种要色不要命的事。”

  秦岫的神色就好像在听老妈子“我这是为你好”的婆婆叨叨,一点不耐烦的意思都没有,反而还很心平气和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熟记于心了。

  殷罗突然伸手揽住了她的肩膀,大力地在她背后拍了几下,语重心长地道:“长渊,你最近怎么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有什么事就说出来,别藏着憋着。”

  秦岫的脸上牵出一个笑容来,无声地点了点头。

  殷罗嘟囔道:“真是对你放不下心……我这一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一趟呢。”

  秦岫在好友的背上轻轻拍了几下:“好好过日子,不要担心我。”

  从前有一些人,不管她做什么都会提心吊胆地为她担忧,在她耳边千叮咛万嘱咐,哪怕她没有一次听进去的时候,也有恃无恐地承受着这份关心——总归还有人愿意把她当回事。可到了现在,她却突然觉得自己不配得到谁的关心了。

  关心一个不值当的人就是自寻烦恼。

  秦岫一连告了好几天的病假,送走了殷罗就预备着后几天关门闭客,闲下来的时候大多数都是靠睡觉来打发时间的,一睡就是一整天。

  梁青舟对她这种近乎颓靡的虚度光阴看不下去,可又没有其他办法,只好一边唉声叹气一边尽心尽力地照顾周到。

  直到两天后,这样的状况被一个人——长乐王打破了。

  彼时已经日上三竿了,秦岫还在昏天暗地地睡着,突然发觉床沿被人往下一压,像是谁无声无息地坐了上来,秦岫睡眠浅,这点子看似微不足道的动静直接让她睡意半消,本能地眯开了一条眼缝,回头一看,待看清了那张连梦里都不敢出现的面孔,当下就仿佛被人抽了一棍子,足足愣了半天的功夫。

  然后她微微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自言自语道:“我一定是没睡醒……”

  而后她在谢倓的注视下,一边往身上卷着被子一边往床的内侧缩了缩,直接将人无视了彻底,嘴里入魔似的嘟囔着:“睡个觉都能睡出幻觉来,我可真出息。”

  谢倓:“……”

  怎么还开始抨击自己了呢?

  他悄无声息地把手探过去,抓住秦岫身上裹着的被子一角,往自己这边轻轻拉了几下:“醒醒,别睡了。”

  秦岫听见他的声音,还晕巴巴地以为自己在做梦,又往里缩了几下,嘴里不由自主地含糊道:“啧……到底是何方妖孽……觉都不让人睡。”

  谢倓:“……你睁开眼看看就知道了。”

  话音刚落,秦岫突然一针鸡血入脑,猛的惊醒了过来,瞬间意识到这可能不是梦,甚至也不是她睡傻后出现的幻觉,当下后脊一僵,一时间还真没敢回头,自个儿反应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秦岫:“……是殿下么?”

  身后的人却突然蒸发似的没声儿了,秦岫的胆子涨起来又缩回去,再次鼓起勇气往回一看,这一眼直直地撞入了来人的目光里。

  秦岫:“……”

  ……哦,还真是。

  还是活的。

  秦岫语无伦次,连句完整的话都快说不出来了:“你……你怎么……”

  怎么会在这里啊!

  谢倓看着她说:“你一连告了好些天的病假,陛下让我来慰问慰问。”

  秦岫:“……”

  这慰问来的可真是时候啊。

  这冠冕堂皇的火候也真是没谁了,怕是让他来看看秦岫到底已经差到何种程度了吧?

  他们两个前些日子刚闹出流言蜚语来,女皇此举还真够别有用心的。

  秦岫彻底清醒了过来,平复了一下自己方才骤然加速的心跳,诚惶诚恐地从床上跳了下来。

  “……劳陛下记挂,”她对谢倓拱了一下手,垂着头道,“臣无大碍,只是最近颇感体力不济,需要静修一阵。”

  谢倓问道:“真的没事么?”

  秦岫摇了摇头。

  “那好,”谢倓没再抓着这个问题不放,转而说了句让人更加头疼的话来,“例行的公事办完了,现在可以谈谈私事了么?”

  秦岫就想两眼一黑厥过去,立即正色道:“殿下,我收回刚才的那句话。我有事,我病了,十分严重,神志不清头昏眼花的,话都说不利索,实在不宜过多交谈,要不……您先回去?”

  谢倓往床头微微一靠,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目光里满是大写的“别给我来这套”。

  秦岫叹了口气,缓缓把身子直了起来,一脸生无可恋的无奈:“我以为我说的够明白了……”

  “你指的是什么?”谢倓风平浪静地看着她,“不再和我见面?你觉得可能么?我也说了休想,你听进去没有?”

  秦岫的手垂在身侧,指尖几不可见地轻微颤抖着,她的样子很像是在害怕着什么,有种强忍的不为所动。

  谢倓把声音压的又低又强硬:“你说断了就断了,你甘心,我不甘心。我不如你,我没有你那种说走就走的果决,我也没有你岿然不动的心性,你说你喜欢我,你的喜欢也让我看不到希望……可我还是不想就这么算了,……真心不值钱,我给就给了。可你明白这种不甘是什么感觉吗?别说是我怨你恨你报复你,哪怕我把你大卸八块,让你在我手里断了气,都不能彻底平息,因为我一开始就只是想要你这个人而已,我的渴求从一而终,如果没有办法实现它,我一辈子都不会安心的。”

  秦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将目光从地面上抬了起来,落到他的脸上。

  有那么一瞬间的光景,她几乎快要控制不住地把真相说出来——比如她和二皇子究竟有什么恩怨,女皇又是如何用她姨母的性命威胁她喝下寒毒,然后再归根结底地告诉他,她没有几天可活了,真心也好不甘也罢,人间憾事多别离,越是拘泥越是痛苦,其实真看开了想透了……也不过就那么回事。

  可是他看不开呢?

  她自己都执迷不悟大半辈子了,看多了生死也亲身体会过,心知那种吃不消的痛苦对有些人来说是致命的,如果谢倓愿意就此放弃……至少会减轻一些。

  她知道自己太自私,这种为他好的作为完全不顾他的感受,可要不是真的走投无路了,谁愿意看着喜欢的人肝肠寸断呢?

  “……那么,”秦岫语气有些晦涩地问,“你这么紧追不舍,是想怎么样?”

  话音刚落,她的手腕就被谢倓握住了往前一拉,秦岫始料未及地踉跄一下,差点栽到他身上,手忙脚乱之下扶住了谢倓的肩膀,又立刻把手撤了回来。

  “想……”他抬起头,目光直视入秦岫的双眼,淡粉色的唇瓣一开一合,一字一句地说道,“跟你做夫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xquge.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xquge.cc

『点此报错』『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