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_望春心(女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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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别说是秦岫,魏王谢暲此婚在旁人眼里估摸着也是天大的疑惑。她是圣上长女,却没什么过硬的拿得出手的后台,起步便比别人晚上许多,想要跻身储君得费不少功夫。这些年来女帝有什么她都是头一个马首是瞻的人,积极踊跃地很。不说一日千里,日积月累下来竟也在女帝面前打下了几分薄面,抛开皇女的身份,只论君臣,也能说上几句话了。

  这人对皇位的觊觎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女帝按兵不动,按理来说她应当在朝臣里也下些功夫,首当其冲的法子便是联姻。两两捆绑,荣辱与共,水到渠成又不担心有朝一日会被自己人在背后捅上一刀。这么有利的法子,她岂会白白放弃?

  朝中不乏眼明耳亮之人,认定了魏王此人好大喜功,急于求成,这么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姻亲砸下来,当真是叫人震惊地摸不着头脑,有些猜不透此人挂着葫芦卖什么药了。

  反正女皇是乐得看见,她多疑又擅权,本来之所以多多关照谢暲也是因着她没有一个强大的外祖,不用担心外戚干政。迟迟没给魏王说亲也是担心让她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来,谢暲再翻也还在她眼皮子底下,这下可好,连王夫都是个没有任何实权的黎民百姓,她更是不用担心。这一高兴一欣慰,作为补偿,不仅堂堂正正赐了婚,还赐下封号与爵位,让谢暲成了亲王。

  自然人人都不是傻子,这种话摆不到明面上来,猜来猜去,喜宴上宾客和主人其乐融融一团和气下是各怀鬼胎,可谁都将脸上的面具戴了个四平八稳,天衣无缝,看不出一点端倪来。

  魏王夫究竟是何方神圣,貌比潘安还是慧如诸葛,能引得魏王侧目,恐怕除了当事人,一清二楚的只剩秦岫。

  秦衍身死那日,她刚好在尸身凉透前赶到,杀了覃步胭一个措手不及,那时她满心想的都是弟弟死了,她要报仇,不仅是覃步胭,沈醉,十三庭的人一个都躲不掉。这个念头像黑暗里的浓雾,刚冒出来,便立刻占据了她整片脑海,遮住理智,剩下的只有痛恨至极时喷薄而出的杀念,在她心里演绎一场惊动的声嘶力竭。

  然后她割下覃步胭的头颅,将其挂在十三庭大门入口,这是暗中对决多年,秦岫头一次以她自己的名分,悄无声息又赤/裸/裸地向旧日仇敌宣战。

  十三庭从创建伊始,时至今日,将近一半之多都被大开杀戒的秦岫毁地面目全非,损失惨重。沈醉完全从覃步胭已死这个事里走不出来,曲流觞和上官昱迷了心窍,看着那张脸一心认定她是楼泠,丝毫没有防备。先后都是刚刚走进,张口便结舌,被她一剑狠狠捅进了心脏,遗言都没来得及说一句,只来得及做出一个惊愕的表情,就倒在她脚边没了声息。

  没有人能赶在“阿泠”二字出口前活下来。

  她也不知道怎么的就从滔天怨恨里撕扯出了一丝理智,还记得擒贼先擒王,“七星六煞”几乎被她杀的精光,一路下来丝毫不费吹灰之力,余下的门徒群龙无首,自然是死的死伤的伤,要么便是屁滚尿流地爬下了山,看那惊魂未定丧家之犬的样子,估计是有些年头不敢回想今日噩梦了。

  她只留下了三个人。

  沈昙白清行,以及沈醉。

  她身上几乎每块地方都被溅上了血,晕染干涸,然后随着杀戮继续叠加,最后裹着一身看不出本来面目的血衣,只有脸还是干干净净,素面朝天,沈昙和白清行提着剑站在她对面,如临大敌地看着化身修罗的她,不无震惊。

  她却没有急着厮杀上去,不支的体力和四肢已然拉响警报,明明白白的告诉她这具身体已经不足以再支撑一场一对二的战役,强行的话她极有可能命丧于此。于是她端着那张属于楼泠的脸,却发出一声属于秦岫的嗤笑。

  “好一对痴情怨侣,”她的目光从沈昙转向白清行,再转回来,语气和神色都带着似是而非的笑,阴冷冷让人看着只觉瘆得慌,“进不到殷家,便不能平步青云,你当时去意已决,如今却甘愿屈居于此,是因为……”她幽幽道,“因为你身边这个男人?段溪亭?”

  最后三个字仍旧是对着沈昙说的,那是她从前的旧名,代表着一段湮灭不复的风光无限,她却仿佛听到了什么骇人听闻的东西,表情龟裂开来,“……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什么?你从前的身份?还是你能有今天,全是拜你身边这个所谓的爱人所赐?”说者有心,几句轻轻巧巧的话,便让沉默不语的白清行变了脸色,目光猛然射向她,攥着剑柄的手有一瞬间青筋突起,看样子似乎想要冲上来给她一剑封喉。

  可他到底犹豫了也忌惮了,面前这个人顶着楼泠的面孔,那副熟悉的皮囊下却藏了个谁都陌生的灵魂,要追溯着新仇旧恨来索他们的命——若说是楼泠疯病发作,哪里有疯还疯地这么神智清晰的道理?

  沈昙一愣,随后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你们自己的账,关起门来慢慢算吧。”

  她转身,偏头没什么忌讳地直呼其名,又补了一句,“段溪亭,别说我没告诉你。好好盘问盘问你家这位,你和殷家的信物为什么会不翼而飞,然后出现在旁人手里。”

  “家贼难防,真是可惜啊,”她故作惋惜地轻叹,“只差那么临门一脚,你就能如愿以偿了。”

  和许多年前对待落网的阮烟罗一样,她稀奇古怪的喜好又回来了,昔日形影不离的夫妻爱人自相残杀的戏码近在眼前,若非体力不支,定能让她乐地再次开怀大笑。

  不再管身后是怎样一番如遭雷击,左右她的目的只是把十三庭搅的天翻地覆,余下的戏让他们自己唱完就是。

  出了大门,她已将人去楼空的衰败丢在身后,迎面撞上了半跪在地上,仿佛三魂七魄都跟着覃步胭去了,只剩下空落落一个肉壳的沈醉。

  覃步胭的头颅已经被取下来,被他紧紧抱在了怀里。她从怀里缓缓抽出来一个东西,一言不发地丢在沈醉脚边。

  “不好意思,沈门主,”她道,“玉箫我已经有一个了,实在不需要这么多。”

  她连看都没看沈醉一眼——覃步胭害死了秦衍,她就让沈醉亲眼目睹所爱非人的样子,她不让他死,她要让他活着把这痛彻心扉的滋味尝地淋漓尽致。

  沈醉却从六神无主的状态里发声叫住她:“等等。”

  天边夕阳的余晖是今日最后一次回光返照的辉煌,她迎着光,身后的影子被拉长至沈醉脚边,两个人隔着一段不算远的距离,她闻声站定,然后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沈醉当年一手创建十三庭,逐渐发展壮大的时候他也才十几岁的光景,自那时起便一直致力于和秦家作对,双方之间由来已久的恩怨由十三庭起头,掳走秦徽重伤秦岫为源,后来她做了少主,逐渐感到很多东西都力不从心,痛恨上自己再也不能恢复如初的身子,将屋里能摔的东西都摔了个遍,咬着牙给十三庭记上浓墨重彩的一笔,记恨上了。

  开私牢,设阵法,她曾以一人之力将其刀光剑影悉数挡了下来,往后数年他们明里暗里互为仇敌,相斗不止不休,一直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关系,不是说从未见过,亦或是不知不晓相处几年,这仇说不作数就不作数的。她觉得既然到了这种地步,已然算是撕破脸皮那样恶化。

  没有什么好说的。

  她一直在等沈醉的下文。

  亦或是说在等他给一个这么做的缘由和解释。

  良久,他将怀里那颗乌七八糟的头颅放下来,好不容易从打击中回过神,难为他竟然还能站直身子。在地上蹲久了,起身的时候腿也泛麻,头也发晕,他似乎是想强行撑起来一个笑,奈何力不从心,只僵直地勾了勾嘴角,声音嘶哑地问她:“你还记得……前朝大梁吗?”

  她一顿,不明白话题怎么就转到前朝上,只道:“记得。”

  他终于不再挣扎,表情彻底萎顿下去,又带着股不知名的怨恨,一字一句讲出原委:“那你也应该知道,大梁的国姓……是沈。”

  话出口,已然掀起惊涛骇浪,她猛然回头,看着他的目光不由得惊诧。

  秦家所经三朝屹立不倒,大梁便是其中之一。她记得,怎会不记得,可那时的家主还不知是族中哪位长辈,别说是如今的秦岫,连她祖母的亲娘说不定都还没个影。

  天下沈氏之人何其多,秦岫原也没往那方面想,毕竟距离前朝灭亡早已是不知道多少年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了,风平浪静到现在,一直都没听说过当年的沈家有后人留存于世的。

  他道:“我比你想象的更不甘心,左右我们之间的恩怨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接下来我还会做更多你想不到的事……为了送你去死。”

  话说到这份上,有些东西就不必再深入点破。

  多年困惑终于明了,她茅塞顿开地想:“原来如此……追溯起来我族还是他家的旧臣,怪不得,怪不得,他这是要寻仇呢。”

  大梁灭朝后只余下三家世族,谢家野心勃勃,早已不满屈居人臣,一朝拥兵谋反,将其扳倒后自己黄袍加身,登顶上位,大殷皇朝自始而立。陈家一并追随,至于当时极得大梁帝的宠信,在贵族世家里最负盛名与威望的秦家却碍于家规中横列一条“不得参与皇位之争”,对此自始至终作壁上观,位于中立,眼睁睁看着大梁被取而代之而不置一词,不为所动,甚至又转头投往新朝,甘愿对昔日同僚俯首称臣,可谓冷心冷肺至极。

  他们的忠心耿耿似乎只对事不对人,无论谁做皇帝,秦家都会抛弃从前一切,在新帝座下重新来过,族中所出的文臣该对国事费心照样费心,武将该在边疆费力照样费力。

  这是他们贯彻百年的求生之道。

  甚至于秦岫离开后回到家中,还一直在想,按理来说沈醉要恨,不是也应该最恨当今圣上才对么。谋反的不是秦家,让沈氏跌下神坛,使他这个流着皇室血液的后裔流落江湖的也不是秦家,恨她算怎么回事,什么道理?

  她多日百思不得其解,却在听闻谢暲和沈醉喜讯的时候,一个念头从万千思虑中杀出来,骤时跃然而上。

  沈醉这回的动静太大,他不以复国为目的,重整旗鼓找谢氏复仇也就算了,怎么还心甘情愿嫁给谢暲,谢暲那样的人又怎会放着联姻的大好机会不要,甘愿娶一个没有任何稳固势力,对争夺皇位并无益处的男人?

  沈醉在朝中必定有人保驾护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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