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金黄色的折影_就凭此剑斩断一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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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金黄色的折影

  老文今年已有七十余岁,虽说身体还硬朗,颇有鹤发童颜的风范,但人终究是斗不过岁月,精力体能下滑也是不可避免的事,加上近两年学徒的人也少了,文生医馆的关门时间也越来越早,未及日落便放了门板,因而当楣叩门时,老文也正准备回房歇息。

  听见急促的叩门声,老文起身熄了里屋的灯,再点上外堂的,又把桌上的医书铺开,沏了杯茶。

  “谁呀?”

  老文颤微微地走到门口,门外无人应答,他小心翼翼地露了个门缝,看见楣浑身湿透着站在瓢泼大雨中。

  “有事?医馆打烊了!”老文大声说。

  楣指了指右肩的血迹,没有说话。

  “太晚了,请回吧。”说着他使了个眼色,楣进了门。

  楣挽起袖子,露出贯穿肩头的伤口,仍在淌血的创口十分可怖,还好有琉韵的帮助,可以小幅度降低楣的疼痛感。但老文一睹便知,这种程度的伤拖不得,倘若楣再晚些时候,恐怕整个胳膊都不保。

  “手臂还能动吗?”老文简单看过伤口后便挪着步子进屋抓药。

  “还能。”楣淡淡地回答。

  “虽然你也来看过几次医,但也是头一回见你伤这么重。”

  老文简单的抓了川乌、茉莉根、闹羊花、细辛、蟾酥、祖师麻、花椒几样药,正准备倒到药钵中。楣轻轻招呼了一声。

  “老文,在准备麻药吗?”

  “伤口在雨水中浸泡太久有些发炎了,必须用银针清理,恐怕你...”

  “直接清理吧,不会太痛的。”

  老文惊愕地看着楣,他自幼熟读医书,深谙古书中所谓“刮骨”一类的情节多少有捏造成分,常人很难忍受清理、缝合的痛,何况是女子。

  不过老文很快恢复了平静的神情,似乎默许了这件事在楣身上是理所应当的。他递过毛巾,从火盆上取下已烤至通红的银针。

  楣也并无多言,接过毛巾,轻轻咬住。

  老文用通红的银针消毒止血,刮下创口上附着的污垢,又用药酒冲洗,填入药物后缝合好。仅仅半柱香的时间老文便熟练地包扎好伤口。

  银针接触外翻的皮肉时发出“呲呲”声响,全程楣一声不吭,咬住毛巾,双手死死地握着座椅的边缘,淌下大颗大颗的汗珠。

  “好了。”老文裹好纱布,擦去额头的汗。

  楣吐出毛巾,上面赫然露着两个被咬破的窟窿。

  “抱歉啊,刚才有些用力了。”

  “无妨,姑娘能有此等毅力,老夫深感佩服。”

  楣并未作声,被这种沽名钓誉的人赞赏,对她而言算不上值得庆幸的事,不过,既然老文帮了她,也便收拢了不屑的神情。

  楣试着抬起手臂,在半空中抓握、挥动。满意地点了点头。

  老文坐回桌前,呷着微热的茶。

  “楣姑娘这次受伤,也是因为佘三那件事吗?”

  楣不知道老文指的是哪件事,但回想孟当和郭弋,以及那个,那个刚刚拦住她的青衣男子,都是去过纳财阁的客,想必和佘三有瓜葛。便将郭弋在自己家中设陷阱的事简单叙述了一下,不过并未提及琉韵的事。

  “那些人,没有袭击你了么?”

  “咳咳,老朽这条薄命不值得他们光顾,呵呵。”老文叹了口气。

  “我现在是,真的老了,走也走不动,知道点啥也只能凭来来往往的风声了,就说佘三这事,傍晚几个病人都议论,我也只能以耳代眼咯,真是不服老不行啊。”

  老文忽地瞥见楣右小臂上也绑着一块布。布上浸透了血迹。

  “楣姑娘,你的右手...也伤了吗?”

  “嗯。”

  老文赶忙卷起楣的右袖检查伤口,却发现本应淌血的伤口却已大致愈合。

  “姑娘,这伤口...是怎么回事?”

  楣不能将琉韵的事告诉任何人,她并未理会老文的问题,放下袖子,整顿好仪容后便要离开。

  “楣姑娘还请留步。”老文用拐杖戳了戳地。

  “老人家,还有什么事吗?”

  “我看这天色已经很晚了,万一他们还有人在旁边埋伏着,照姑娘的伤势,恐怕很难应付吧。”

  “不用你管,我自己应付得来。”

  楣站起身向门外走去。

  “楣姑娘,外面雨这么大,伤口要是再淋湿,恐怕会进一步恶化。”

  楣走到了门口,轻轻推开了门。

  “况且姑娘也说了,你的居所被陷阱捣毁了,一时半会儿也无法安顿,我里屋有多余的床铺,不如在老朽这里借宿一宿。”

  “我的事,与你无关。”楣已走到外面,合上了门。

  “诶~姑娘折腾了半宿,想必是有些饿了,老朽方才煮了些粥,还热乎...”

  “我不用...”

  “咕~”的声音收束了楣急着离开的脚步。

  老文笑着用柱杖戳了戳地,慢慢踱回里屋去了。

  楣放下碗,掏出手帕擦拭。

  “吃好了?”老文放下手中的医书,笑着问。

  “唔~”楣细细回味粥的味道,不知是不是真的肚饿了,老文煮的粥格外香甜。

  “吃好了就行,不早了,姑娘抓紧去休息吧。”

  这次楣没再多言,老文看着楣进了里屋,轻轻叹了口气。

  “我还担心,你再也尝不到这样的味道了,呵呵,老了啊!”

  老文算是佘三的手下,楣思忖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也不会把她怎样,加上确实有些困倦了,楣握住剑柄躺下,以备不时之需。

  琉韵应该也休息了吧,说不定,正做着甜甜的美梦吧。楣这么想着,也渐渐沉入梦乡。

  可能要让你失落了,楣。琉韵此时坐在心形的彩色池水边,欣赏着水面上楣熟睡的脸庞,此时的琉韵有些异样,左半张脸被黑雾覆盖,并且黑色也在向着身上其他地方蔓延。

  她伸手蘸起池水泛起的色彩,粼粼波光中似乎有显露出某个人的身影,琉韵吮吸沾满色彩的手指,脸上的黑雾又渐渐褪去。

  “楣呀,希望你不会怪罪我,如果有什么东西遗忘了也无妨,我只是在,帮你抹去那些不应放在心上的杂念啊!”

  琉韵双手托着下巴,痴痴地看着水面上楣的身影,微微侧首,露出诡异的笑容。

  “这是我对你独一无二的爱啊!”

  恍然睁眼,楣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空地上,缓过神后觉得有些刺眼和灼热,楣抬起头,只见阳光普照,似乎是正午时分,楣听到了打麦的吆喝声。

  周遭的景色逐渐丰富起来,汗流浃背的农户,荷箪携壶的妇女,嬉戏玩耍的孩童,大片大片新刈的麦子,熟透的金黄铺陈在大地的每个角落。楣回想起和父亲到谒州各地寻访的事。

  “父亲,为什么,这里的人都好瘦啊,现在这么冷,他们为什么不多穿点衣服,会着凉吧。”

  “唉...小楣呀,眼下又是大旱,他们庄稼歉收,没饭吃;穷,也没钱购置衣服呀。”

  “庄稼...是什么?能吃吗?”

  徐秉下到田中,拾起一节枯黄的麦秆,递到楣的手中。

  “这是麦子,倘若风调雨顺,便能借沉甸甸的麦穗,你吃的面就是从这里来的。”

  小楣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中这节枯黄,上面零散的挂着几个干瘪的麦穗,小楣好奇地扣开,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里面是空的,也就意味着没有面吃,小楣的小脑瓜使劲想着。没有面吃...没有面吃...

  “诶?父亲,不吃面,他们不会喝粥,吃米饭,吃烙饼吗?明明还有那么多好吃的...”

  “小楣...”徐秉摸着楣的头,”有些事,你慢慢就懂了。”

  说罢,徐秉又回过头吩咐身后的官员,“把平厄仓开了吧,明日多派点人分发一下,至于上面...就先不汇报了,人命要紧,放心,明日我会和你们同行的,不必担忧...”

  风掠过干涸开裂的大地,滚滚热浪卷着黄沙打在小楣脸上,一旁的随从想把楣抬上马车却被徐秉伸手制止,只许她仍站在自己身旁。那一次,楣只觉得父亲的表情格外严肃,手格外粗糙。

  谒州属平原地区,传说祖上是全国的粮仓,但自楣儿时记事起,随父亲寻访时就很少见过丰收的景象,三年一旱,五年一涝,与风调雨顺毫不沾边的苍蓝城竟会出现如此景象,楣心底涌出一份莫名的喜悦。

  一种迫不及待想找别人诉说的喜悦,可身边的人又是谁呢?楣环顾四周,看不清周围人的面孔,她轻轻呼唤琉韵的名字,却迟迟没有回应。

  楣感觉周围的人多了起来,似乎是在欢庆这次大丰收,人群向某一处簇拥,楣紧跟了上去,楣挤过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看见几个箭靶挂在不远处的大杨树上,一排人专心致志的拉弓射箭,一侧的竹竿上挂着三尺见方白布做的旗帜,楣抬起头,逐字呢喃。

  “苍蓝城御箭大赛。”似乎是在哪听闻过类似的词语,楣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某一箭后,周围传来震天动地的喝彩声,楣不自觉地捂住耳朵,等她放下手时,发觉人潮渐渐退去。

  楣也想离开,拥挤推搡之下不知走到了哪里,却忽然看见了徐秉的身影,笑吟吟的看着她,楣甚是喜悦,用力挤到父亲身边,伸出手却什么也没碰到。

  父亲的身影渐渐淡却,楣幡然醒悟,苦笑一声,露出无奈的神情。刹那间晴空万里化作阴云密布,金黄的丰收景色被暴雨穿透,人们的欢声笑语化作夜鸦长啼,楣默然坐起,只听得急促的雨击窗棂声。

  “不在自家,果然还是睡不安生吧。”老文拄着拐杖蹒跚着进了屋。

  “嗯...被下雨声吵醒了。”

  “这雨怕是没完没了咯,今天白天又多了几个风湿的病患,又是涝又是旱,老朽在苍蓝城活了几十年了,也就三年前好些,剩下的时日...唉,真是苦了老百姓们咯!”

  楣知道,照这么下去,打麦场的麦子被雨水浇透,一年的收成算是白费了,入了冬谒州又要闹饥荒。有父亲几年前被克扣一年官饷的前车之鉴。官府是肯定不会开仓救济的,反倒会哄抬物价,趁机大赚一笔...

  就是这样的死循环,楣忽然有些无助感,三年了,自己亲手铲除了那么多贪官污吏,明明拥有了魄璃带来的常人无法企及的力量,为什么,什么都没有改变,反而,越堕越深。

  为什么,没有人理解她,就像没有人理解父亲一样...反而招致杀身之祸。

  沿着父亲走过的路,却始终不能望其项背。

  楣试着呼唤琉韵,却得不到应答。

  “让老朽猜猜,姑娘现在应该有很多疑虑吧。”

  老文背着手走到书柜前,取下一本泛黄的书。

  “想知道那些人图什么吗?”老文将书丢给楣。

  楣拾起书,发现这是本记载谒州古史的书籍,翻开折角的一页,楣竭力辨认模模糊糊的字迹。反反复复阅读后,楣吃惊地看着老文。老文回了一个确信的眼神。

  ”没错,你手中的那把透明的剑,叫魄璃吧,是上古时代的宝物,能弑芸芸众生,也能令人死而复还。魄璃会带来福音,也会招致厄运。你有没有想过,那些人,或许只是为了解除魄璃带来的诅咒...”

  魄璃的...诅咒?如果真的存在的话,肯定和琉韵脱不了干系,但是...楣不相信琉韵会作出出格的事。(毕竟做饭的时候琉韵见到楣杀鸡都会吓得声音发抖)

  这一页被撕掉了一小半,在“此外”的字样后面似乎还有未说完的话,琉韵说过,在自己出现之前,她一直在等待,既然能看到的半张上面没有对琉韵的记载,那一定是在下半张了。

  “老文,这书的下半张...”

  “时间久了,我也记不得了...那小子把书给我的时候貌似就是这样的...”

  楣翻到书的扉页,并未标注作者姓甚名谁,又是谁,出于什么原因要撕掉关于琉韵的记载...

  琉韵,你在哪,快出来解释解释啊,让我安心好不好。

  此时,彩色的池水旁,穿着蓝色长袍的魏苏生,提起三尺青锋,指着正吮吸指尖的琉韵。

  “那孩子,好像在呼唤你呢。”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我很想找个人帮我给她托句话,告诉她我正遇上点小麻烦,脱不开身。”

  琉韵站起身,神情慵懒的望着魏苏生。

  “我为了找到你,可是费了很大功夫,不仅仅为了我,更是为了所有被你戕害的人。”

  “呦呦呦~这就站上道德制高点制裁我了?可惜啊,这里没有人能听见你正义的宣言哦~”

  “正义”魏苏生嘴角流露一丝笑意。“这个字眼对我来说太庞大了,我的格局很小,只想找回那些人被你夺走的事物。”

  琉韵张开手,一把一模一样的魄璃显现于掌中。斑斓的背景化作鲜血般的殷红。

  “正合我意,这次,连同那具沉睡的身躯,一同赠送给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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