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如意(二)_狐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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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如意(二)

  ‘把你的背脊挺起来,坐有坐相。’

  苏奈突然听到二姊姊传音提醒,马上由慵懒地趴着变成坐着。

  ‘爪子收一收。’

  苏奈托着腮,无聊敲打脸颊的五根手指一顿,瞟着其他的妾室,学着她们的模样,将手放在膝上。

  ‘嗯,现在看看你对面的方如意,看她的打扮,看出什么不同了没有?’

  苏奈看了半天,只看到她鼻梁上氤氲的一团墨绿色的霉气,老实道‘……没有呀。’

  野鸡精无奈道‘哎!你看她身材偏瘦,就不穿褙子,不然显矮小;她的眼狭长,五官秀气,气质偏冷,所以她懂得穿烟青,湖绿,突出自己的清爽。你再看她头上——’

  苏奈道,‘头发乱得快散开了。’

  ‘呸,这叫堕马髻,显得她乌发如云!那根簪子,设计得甚是别致,花瓣是一根一根攒出形状的银丝,花心我摸不准,好像是镂刻的水晶。’

  野鸡说到这里,不由酸酸道,‘可恨老爷先前偏心,什么好东西都是她独一份的,我都没见过这样的类型。’

  正巧方如意喝茶,袖管里透出一截苍白的手腕。头上绽开的莲花簪反射了光,熠熠生辉,狐狸的眼珠子,马上叫这亮晶晶的东西吸引,顿悟了,‘姊姊,你是说她的簪子戴得好。’

  ‘没错……’明锦大为欣慰。

  ‘我明白了。’

  明锦心道……你明白什么了?

  苏奈已将手指头向前一伸,主动对方如意道,“方姊姊,你方才一直瞧我这枚扳指,可是见了喜欢?”

  方如意心中一沉。

  刚才新姨娘上上下下打量她的目光,已经看得她十分厌烦,这冷嘲热讽的炫耀,到底躲不过。

  眼睛一闭,强笑道“我是见了眼熟,所以多看两眼,发现是老爷常戴的。”只不过,想到一月前百依百顺的孙员外,转头便成了其他人的哈巴狗,心里不免有些失落,“……很好看。”

  谁知苏奈听了,当即把扳指褪下来,推给她“姊姊既然喜欢,那就送给你做见面礼罢。”

  方如意一惊,有些生气地挡在她的手“妹妹在与我玩笑吧?”

  旁边看热闹的小妾们,也忙跳出来阻拦,“苏姨娘,如此意义非凡的东西,随随便便给了人,这可使不得呀。”

  苏奈看着方如意道“姊姊莫怪妹妹唐突,其实,是奴家看见姊姊生得好看,头上戴的这个簪子更好看,奴家长在山野里,从没见过这等宝物,也没有戴过簪子,不禁看得呆住了。可是初次见面,怎么有脸叫姊姊割爱?便想着跟姊姊交个朋友,可奴家初来乍到,身上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有,就只有老爷的赏的这个扳指……”

  方如意听明白了,诧异地看着这村姑苏姨娘,又是嫌弃,又觉得冒犯,摸着簪子,脖子都泛了红

  “妹妹得老爷喜欢,日后肯定少不了珠宝绸缎。这——这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是我从前从花楼里带出来的旧物……”

  明锦也责备道“苏姨娘,你怎能随随便便讨要别人的东西?实在没礼数。”

  “姊姊,我,我不是讨要呀,”苏奈委屈地看她一眼,竟抽抽搭搭抹起眼泪来,“我是跟方姊姊交换礼物,这个扳指不是很贵重吗?为何方姊姊还要生气,难道是方姊姊不喜欢我?”

  明锦瞪她一眼,扭身,对方如意甜腻腻地赔笑道“方妹妹,你看我这妹子出身乡野,粗野得很,同谁都这么热情,也不管人家乐不乐意,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旁边的小妾们,马上不忿起来,从前不敢说的不满,现在眼见方如意失宠,也敢发泄出来“方姨娘,人家将老爷的赏赐都愿意给你,你那什么金贵物件,卖破烂都没人要,还护在怀里,拿腔拿调的,看不起谁?不知清高什么。”

  方如意百口莫辩,叫人赶鸭子上了架,左看右看,一张张讨伐的脸,脸涨得通红,只好从头上摸下那支从家带来的银莲花簪,咬牙含泪道“我没那个意思。这东西不值什么钱,既然妹妹想要,就送给你好了。”

  苏奈拿了簪子,破涕为笑“这个扳指送给姊姊。”

  方如意道“老爷送的礼物,怎好轻易转送别人。就算是你送,我哪里敢要。”

  “方妹妹果然大方又明事理!”明锦笑着称赞她一番,肩膀一推,催促道,“奈奈,还不快谢谢方姨娘?”

  方如意看着这姐妹二人一唱一和,心里委屈至极,再待不下去。

  她现在只想回去睡一觉,好在梦里见见那人,得片刻温存……

  ‘姊姊你看,我给你抢过来了。’苏奈拿着簪子传音。

  明锦气得翻了个白眼‘我教你学着人家怎么打扮,谁叫你……自己戴,我不要!’

  苏奈也不生气,喜滋滋地拿起这簪子插在自己发髻上,左右转着,叫其他妾室参看吹捧。

  咦,怎么回事?

  眼角瞟到,方如意起身时,脸上那股黑气,好像被风吹散了似的,一下子褪去不少。

  苏奈头一次得了人类的簪子,在镜子前看了又看,很是满意。有了这亮晶晶的银莲,她就能将从前在坟里扒拉出来的半截玉箸换下来了。

  睡觉之前,她小心翼翼地将得来的绢花、簪子和扳指拢在一起,放在枕下,尾巴团成一个团,在宽敞的大床上安稳入睡。

  夜色沉沉,野鸡精和狐狸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苏奈的枕头,却缓慢地翘起一个细微的角度。一根簪子平躺于枕下。

  一朵银瓣,竟然渐渐鼓胀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里面艰难地蠕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那花瓣越涨越大,开了个口子,仿佛有东西分娩了出来,一支长如锥针的透明触角,小心翼翼地,探了出来,上下摇摆,不一会儿,又生出一只触角,娴熟地顺着枕缘攀缘,只是猛地触碰到了一片绒毛,触角顿时静止。

  尖尖的狐耳受痒,抖了一下。

  那触角瞬间恐惧地缩了回去。花瓣泄了气似的干瘪下去,枕头渐平。

  和天下所有的鸡一样,每日天不亮,野鸡精就要窸窣穿衣,起来走动,在窗前吊嗓。

  苏奈在微昏的薄光中翻个身,拿尾巴将狐耳掩住。

  明锦笑着道歉“对不起,弄醒你了?”

  苏奈抖了抖耳朵,不知怎的,总感觉痒痒的,俯卧床上,懒懒地打了个哈欠道“没事姊姊,都怪这老爷烦人,整天占我的大床。与其和他睡在一起,我情愿每天和姊姊挤一挤。”

  说着,翻身化人,一摸,手底下绒绒的一层“不好,姊姊,我掉了好多毛在你床上。”

  “没什么,我原来也时常掉一些。”锦鸡对镜挨个儿佩戴金饰,整张脸都珠光宝气,“以后化人睡觉。”

  “不要!”

  锦鸡叹了口气“你年岁尚小,总觉得兽态自在。等你修到了姊姊这个地步,就懂得了做人的好,以人身行人世,要比当一只动物自在百倍。”

  苏奈捂住耳朵。

  二姊姊和大姊姊一样,脑子里都是人人人。

  明锦打扮完毕,又拿着金笔,把苏奈翻过来,给她脖子上画四瓣花。戳了一下那金指印“痛吗?”

  “不痛。”

  “奇也怪哉,不就是被神仙掐了下脖子,手印居然这么久也消不掉。”野鸡精替她添上三瓣,语气羡慕,“区区一个灵山府君,有这么大的能耐,怪不得那么多精怪,前赴后继地想要修仙……”

  苏奈气得锤床“姊姊,你不许夸他好!那草头神,下次让我见到,看老娘不将他那破神像砸得稀巴烂!”

  明锦笑了笑,二人起身喝茶。

  自孙员外纳了苏奈,这姐妹二人共侍一夫,姐姐明艳,妹妹风骚,把孙老爷完完全全地地把持住了。

  明锦的日子再度春风得意,路上便感叹“听方如意的丫鬟说,自打见了你那次,她回去就病了。”

  苏奈忙辩解“我可没对她做什么。”

  “知道你没有。”明锦笑道,“这是心病,是‘兵败如山倒’。”

  “说来,方如意也是个苦命人。对人来说,做娼妓好像是一件很耻辱的事。要么被万人骑,要么做孙员外的妾,好像真的很难选呢。她嫁给孙员外,虽然免于被羞辱,但毕竟还是有些意难平……”

  苏奈的目光,眼馋地黏着廊上擦肩而过的的家丁,只觉得爪子在发痒,可恨不能立刻动手,“我不懂,有男人还难平什么?”

  “老爷的年纪,都能当她爹了,又不像茂哥儿一样,看着还能养养眼。何况,”野鸡精残忍地笑笑,“何况老爷现在还不喜欢她了……”

  正说着话,突然从背后踱出一条黄毛大犬,“汪”地一声叫,只将苏奈吓得狐毛炸起,瞬间跳到了明锦身后“姊姊,有狗!”

  “没事,没事!”明锦心知狐狸怕狗,将她一挡,“不怕,这是徐姨娘养的狗。徐姨娘喜欢动物,养了许多,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给黄狗让出道,那狗便吐着舌头,轻快地向前跑走。

  苏奈战战兢兢地,看着它一路跑出了回廊,激动地吠叫起来,前爪一扑,撒着欢扑到了白衣公子膝上。

  “好家伙。”这公子含笑,也不顾衣裳被狗爪印出数道黑印,蹲下身来揉它脑袋,同它嬉戏,将帽子上两根绸带勾到背后,侧脸如白玉。

  苏奈拧起的眉,慢慢地放平。

  “公子,公子。”追着狗跑过去的丫鬟立在眼前,却不急着说正事,而是笑着搭话道“您可算游学回来了呀,我们大家可惦念着您呢!”

  公子抚摸着犬背,也不生气,温柔地一笑“嗯,爹爹和姨娘们身体好吗?”

  “都好得很呢。”丫鬟道,“对了,您不在的这段时间,老爷又娶了八姨娘和九姨娘,正叫您去大花厅拜见。”

  公子听闻,并没有太多讶异,掸掸衣袍,无奈一笑,和顺道“等我换件衣服就去。”

  “姊姊,听说孙员外有一个儿子,可是他?”等他走了,苏奈激动地摇晃明锦衣袖。

  谁说采补不看脸了?这是她这段时日一来见过的最顺眼的男人,又年轻,又俊俏,还在这院落圈出来的人圈里,怎能轻易放过?

  明锦道“没错,正是茂哥儿。老爷就这一根独苗,十分溺爱,专门请先生费心教导茂哥儿。他一年四季总在外头游学,不想今天回来了。”

  顿了顿,见苏奈两眼放光,了然,不过她自己是吃过“没气质”的亏的,评估了一下难度,有些为难道“茂哥儿倒也可以,不过,他是个清高读书人……恐怕不像凡俗男人那般容易得手。以后你就知道。”

  进了花厅,苏奈和八姨娘方如意,并排坐在了椅子上,等着茂哥儿来敬茶。

  方如意拖着病体,面色如雪,时不时咳嗽一声,二人无意中对视一眼,俱是一愣。

  方如意见自己旧物闪亮亮地戴在苏奈头上,那新人艳如春花,自己却如秋叶,黯然别过头去。

  苏奈发觉她虽然枯槁,可上次那一大团霉气,淡得几乎没有了,也不知被谁带走了……

  “公子来了!”

  苏奈急忙正色,摆好一个妩媚动人的坐姿。

  孙茂今年十八岁,挑了帘子一进来,就令人眼前一亮。他一身锦袍,风度翩翩,是个带着书卷气的玉面郎君。

  他遵循礼数,弯腰低头,两手奉杯。

  孙茂虽然对父亲频繁的纳妾颇为无奈,可他的性子温柔宽厚,心思纯净,对待两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姨娘,依旧充满尊敬,先将茶盏奉给了八姨娘方如意。

  方如意一直恹恹地垂着脑袋,不曾看来人一眼,此时接过茶盏,不经意扫过孙茂的脸,忽而脸色大变。

  她满面惊慌,又看了他一眼,似在确认,看见他纤长的睫毛,和鼻尖上一颗小痣,手剧烈地抖起来,茶泼出来大半,全泼在孙茂衣袖。

  茶水滚烫,孙茂被烫得猛地抽手。

  眼看茶盏滚落,让一只手在半空中敏捷地托了起来,娇滴滴的声音响起,“公子可有烫着了?”

  一只粉红的帕子,轻柔地搭在他手背上,孙茂惊慌疑惑间抬头,见接住茶杯的苏姨娘,一双眼睛亮亮的,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极为可怜。

  不是凄惨的那个可怜,而是引人疼爱、惹人逗弄的那种可怜。

  他忙收回眼神,捏住帕子胡乱擦擦,不敢再看“多谢九姨娘。方才我没拿稳,再、再去倒一杯。”

  方如意说不出话来,冷汗顺着额角向下淌。

  她还沉浸于巨大的震惊中

  怎么会这样?前几日无论怎么睡,还是夜夜无梦,还在愁闷,以为再也梦不到那人,这便害了相思病……

  谁知,她从未见过的继子,和梦里与她缠绵百次的公子,长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孙茂出了门,捋开袖子,手上有一小块浅浅的烫痕。

  他拿帕子按着手,手上一痛,就想起那给他帕子人苏姨娘,还有……古怪的方姨娘。

  如果说苏奈是朵琼花,那方如意就是淡墨勾勒的雪梅,甚是文静。怎么一见到他,要用那种眼神看着他?还将茶水洒在他衣袖上,真是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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