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6 章_楚襄有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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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6 章

  杜文看着翟思静回来了,笑眯眯说:“从太后那里回来?”

  “嗯。”翟思静道,“顺道去后苑散了一会儿步。大汗今日不忙?”

  “忙也不能时时刻刻呆在朝堂上,我可不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杜文笑道,“我想你烹的茶了,顺带叫午膳开在蒹葭宫里。”

  “要团茶,不要奶茶。饭后再烹茶,先陪我用膳。”他接着补充道。

  春季的平城物产丰富,加上皇帝想要特意讨好翟思静,食材又丰富,又新鲜,还有不少异国贸易来的东西。席面上除了各种蔬菜,最吸引人的莫过于中间白瓷盘中摆的一条大鱼。

  杜文用筷子指了指鱼说:“听说‘伊洛鲂鲤,天下最美;洛口黄鱼,天下不如。’今天只弄到了大鲂鲤,洛阳水边打上来就拿黄河水养着,一直送到平城,到御厨房时还是活的呢。你尝尝看。”

  且不论鱼,仅就这份心意就难得。翟思静举箸吃了一些,味道倒在其次,突然之间那浓浓的思乡之情如潮涌一般,眼睛里雾蒙蒙一片。

  杜文一直关注着她的表情,见此吓了一跳,小心问道:“怎么,不好吃?鱼不新鲜?还是做砸了?”

  “不是。”翟思静摇摇头,带着笑对他说,“就是因为好吃,想着小时候在陇西也是吃这样风味的东西,突然就念起了家乡。”

  杜文没有说话。他把她的父母家人安置在北方遥远而寒冷的瑙云城里,让他们一大家子遥遥相盼,不得相见。好像确实不太合情。

  但是,必须再等等。他暗暗告诫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他不能犯错。

  正想着,翟思静说:“这鱼真是美味极了,虽然只用葱姜清蒸,但是原本肥甘鲜美全数没有流失。你尝尝。”

  杜文从小吃肉长大,北地河流不太多,烧制不那么讲究,鱼也容易腥气,所以他鱼吃得极少。尝了一口,倒没有他想象中的土腥味,鱼肉细嫩鲜美,确如她所说,于是他乐滋滋又吃了第二筷,边吃边笑着说:“我小时候跟父汗、母妃到辽河巡幸,那里的鲟鳇鱼特别大、特别有名。舅舅家也做老大的辽河鲟鳇鱼给我吃,那鱼也是鲜美极——”

  一句话没说完,他瞪着眼睛停住了——到底吃鱼吃得少,再加上吃饭说话走了神,一根细刺没发觉,直接给咽下去了,这下戳在咽喉里,顿时难受得无语。

  看他鲠住了,翟思静也慌了,到门外叫:“梅蕊,快叫御医去!”

  梅蕊慌慌张张赶过来:“怎么了?怎么了?叫主妇科的御医么?”

  翟思静也不知道什么科的御医管鱼刺卡喉咙的事儿,比比划划说:“我也不知道,你去御医院问询,说大汗吃鱼刺儿卡了,看谁擅长这种。”

  梅蕊听说是皇帝被鱼刺卡了,也慌乱无比,只顾着瞎点头。

  翟思静还没比划完,杜文在背后说:“慌张啥呀!我刚刚吞了一口米饭,刺儿已经下去了。屁大点事还叫御医!我都觉得丢人呢!”

  梅蕊舒了口气,被杜文打发走之后,两个人犹自听见梅蕊在那里驱赶外头张望的宦官:“大汗没事,真没事。你们散了吧,有什么我会告诉你们的。”

  翟思静低声责怪道:“万一是那种三.棱.刺,再吞口饭下去会戳破喉咙,会要命的!”

  杜文笑道:“我又不傻,大刺小刺我还分不清么?自然是小刺才吞饭,没事的。”

  话是这么说,到底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接下来一顿饭时光,再也没碰那鲜美无比的“伊洛鲂鲤”。

  吃完饭,喝完翟思静烹的茶,午后和风拂过窗棂,外头的海棠树发出沙沙的轻声。杜文适意地说:“这两天看各部的奏折,裁定封赏,真真累坏了——比打仗还累呢!我也打个午觉,就在你这里,你这里舒服,我休息得最好。”

  翟思静无法拒绝他,只能铺床摊被,伺候他歇午晌。

  他还不止于此,一拉翟思静的手,腻乎乎说:“你陪我嘛!”

  “我中午还打算裁一件孩子的襁褓。”

  杜文夸张地摆手说:“哎呀,我这里又不是王宝钏的寒窑,得靠你十根手指头换家用。孩子的襁褓,不拘宫里掖庭的谁来做,你想要什么面料就什么面料,想要什么绣作就什么绣作——谁敢不尽一百分的心?不怕朕的鞭子板子打死她?这会儿放下罢。”

  翟思静说:“那样做出来的襁褓,满满的都是怨气,我才不要!我的孩子,东西我亲自做!”

  还是道学读多了之过!杜文气呼呼、娇滴滴说:“襁褓之类的你什么时候不能做?我今儿喉咙疼,你都不来陪我!真是薄情寡义,叫人心寒呢!”

  惯会倒打一耙!翟思静气得顶了他一指头:“我正经叫御医来伺候你,你又不要,这会儿跟我诉什么苦?”

  杜文趁势把她拉到怀里裹着:“那些老菜帮来伺候我?看着膈应!你伺候得比他们好——我又不要你治病……”

  裹挟到榻上,拥被卷上,便开始亲吻不止,间隙里还说:“还是这样最止疼。”

  这种百出的花样,翟思静不习惯也得习惯了,再说孕中无聊,和他在一起也只能这样子聊解相思。

  虽然已经在一起挺久了,但是对彼此始终没有腻味,就是这样的亲吻,每次也有新颖之处,他的手,先还拉着她的,然后就慢慢摸索到她的脑后,爱怜地抚顺她的青丝。

  而近到无法再近了,又出新的幺蛾子,那手开始挠她的痒痒,痒得她“咯咯”大笑,蜷缩起来挣扎不已。

  “别呀,我怕痒呢!杜文,痒死我了!”她娇娇柔柔和他求饶,柔荑小手撑拒着不让他靠近。他一会儿就满身滚热。

  “阿姊……”他腻歪时就喜欢放低身姿,叫她“阿姊”,手把着她,柔腻地问她,“已经四个月了吧?”

  翟思静已经暖和得要流汗了,不由有些紧张:“不……不要吧。毕竟还有孩子。”

  他说:“我小心一些……草原上的妇人,怀着孕也……很常见的,除非本身胎儿不稳,不然没听说有事儿的。你放心好了,没事的,那么多妇人都这么过来了。”

  翟思静从来不是孱弱的身格儿,静下来能坐一天不动弹,但打秋千时玩上一个时辰也没有问题,那腰身腿脚或许不如天天骑马的草原女郎,但也不算是娇滴滴不能碰的那种了。

  别说给他缠着,就是她自己心窝里,此刻也春日青草茸茸生长般的痒。

  她含羞不动,但是没有峻拒。

  杜文心里擂鼓似的狂喜,轻轻在她耳边说:“侧躺着,压不到肚子。”

  孕中的少妇,皮肤变得格外光滑细腻,天天给他好饭好菜喂着,也较原来略丰腴了点。

  他完全不敢使劲,但只手抚着,已经飘然欲仙了。再进一步,便是武陵渔夫重窥桃花源,随着飘满粉红花瓣的流水,寻着豁然开朗的一片洞天福地。他小心地抱着她,不敢造次,慢慢地随水波而入。

  春光明媚,好像是第一朵海棠花,刹那在窗棂内外绽放开来。

  杜文接下来睡了好酣实的一个午觉,翟思静蜷在他的拥抱里,也睡得很香。

  直到门外头传来梅蕊带着些着急的低声询问:“女郎,女郎,大汗可醒着?”

  翟思静睡眠轻,已经醒转来,问道:“怎么了?”

  梅蕊声音依然是急急的:“若是大汗醒了,叫他起身吧。若是没醒……”她大概是咬了咬牙,对叫醒这位酣睡中的狼主有些担心,但还是期期艾艾说:“能不能叫醒大汗啊?”

  杜文也醒过来,欠伸一下问:“外头怎么了?有军报?”

  他有些诧异:柔然春季素不作战,西凉应该没那个胆子作战,他的叔伯兄弟是分封各地的藩王,理论上他没惹到谁,他们也不应该有那胆子突然叛乱。难道是南楚竟然敢进犯?

  不过仍是一骨碌坐起来,把散落在床榻上、脚踏上、地面上各处的衣物捡起来穿上。见翟思静也要起来服侍他一般,他低头吻了她脸颊一下,轻轻按按她肩膀:“你别起来,好好休息,如果哪儿不舒服、不对劲,立刻传御医来。”

  他穿戴齐整,跟着等在门口的宦官出门了。

  翟思静旷了这几个月,倒不是疲倦,反而神清气爽似的,只是衣服给他丢得到处都是,她怕弯腰够东西不便,还是叫梅蕊进来:“你叫外头打点温水进来,再从藤箱里给我重新取一套亵衣。”

  梅蕊利索地做好了事儿,帮翟思静穿戴好,含着笑意说:“女郎胆子也不小呢。”

  翟思静含嗔带笑地轻轻搡她一下,又问:“刚刚那个,是内侍省的人找大汗?”

  “不是。”梅蕊说,“是个宦官,好像是太后那里的。”

  翟思静眨了眨眼,慵致的笑意也褪了。

  果然,杜文到了门外,见那宦官的面,心里就“咯噔”一下,然后不舒服了起来。他不愿意在蒹葭宫留什么话下来——免得细心谨慎的翟思静知道了不舒服——所以直到外头甬道,他才停下步子,问那前面带路的宦官:“你是太后那儿的,朕记得。太后找朕什么事?还巴巴地非这会儿找?!”

  那宦官自然也不敢触这位铁血大汗的霉头,跟着弯腰曲背,陪着笑说:“大汗问奴,奴还真答不上来。只是太后说有急事找大汗,吩咐奴即可就要过来。否则,打死奴也不敢搅扰大汗午休呀。”

  杜文直觉这没安好心哪,不过都走到甬道里了,再不去反而遭闾太后猜忌。杜文忖了忖,忍着气说:“好,先去惠慈宫。若是你们哪个嘴碎的在太后面前搬弄是非,朕从来可不怜惜奴才!”眸锋扫过去,那宦官顿时身子一矮。

  气鼓鼓到了惠慈宫外,杜文倒又换了一副表情,笑得和风朗月,提了提袍角,进了太后起坐的那座偏殿。

  “阿娘有事找我?”他说话间依然是那个孝顺听话,又有些童稚气的儿子。

  闾太后正在品着茶水,也是南方的团茶,散发着清冽的香气。

  见儿子来了,她抬眼看他着一身银灰色袍服,郁青色氅衣,宽袍博带,缁冠玉簪,竟是汉人文士的打扮,她不由怒发冲冠,顿时觉得一盏汉人喝的团茶也苦涩难喝,一下子就砸在了地上,溅开老大一朵水花,没滤尽的团茶末,随着水花泼在地上。

  杜文心惊之余未免有些不快,不知母亲这无名之火对他发什么。

  忍着气,他提袍给太后请了安,问道:“阿娘生气了?哪个惹你生气,儿子一定为您出气。”

  太后冷笑道:“我的好儿子惹我生气,我却找谁出气去?”

  杜文道:“儿子惶恐,只还不知道那儿惹阿娘生气?若确实有过,儿子改就是了。”

  太后冷笑道:“杜文,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手铸金人的事我同意暂缓,但是你一碗水不能端平,这可不是后宫之福。”

  杜文脸也冷下来,好在是跪地埋头,太后看不见他的脸色。他好一会儿才说:“是不是因为我去了蒹葭宫?翟昭仪有孕,想一些家乡菜吃,儿子想着她肚子里是我的孩子,当然要多照顾她几分。”

  “所以喉咙里卡了鱼刺,也唯恐招来御医会留存病档,叫人知道你在蒹葭宫里竟受了伤?”太后说,“所以冒险自己解决了算了?”

  “这等的小事!”杜文抬头,起身,拍拍膝盖上几乎看不见的灰,昂然道,“阿娘是问罪我呢,还是问罪翟昭仪?小题大做了吧?”

  太后被他顶撞,未及接话。

  杜文眯了眯眼睛又说:“朝中倒是有件大些的事。外都大人中有一个是我某位舅氏,贪赃枉法的事刚刚被我压下了。但我心里气不平呢!我刚刚颁布谕令,强调国法重于泰山,恩赏、刑名都需自上而下,不得僭越。他却遭人弹了一本,要硬压下去简直是落人口实!阿娘,您也常说国为重,如今大事缠身,小事微末,就不要迁罪他人了吧?”

  这是明提着“不要迁罪”,不要叫他心烦,暗布着威胁。

  以彼之道,还治彼身,他从小耳濡目染的做人法则。

  闾太后好一会儿才“咯咯”笑起来:“你是皇帝,你的舅舅,你要办就办,要杀就杀。”

  杜文沉默不语。

  闾太后接着声音尖锐起来:“我知道你宁可用翟家人,也不愿用闾家人。儿子,你糊涂油蒙了心吧?”

  杜文泠然道:“翟量是什么东西?庶孽之子,无法翻起风浪的偏俾小子而已。翟家大部分,还蹲在瑙云城的角落里,‘享’着流徒千里的‘福’呢!”

  他在闾太后挑眉发愣的间隙里,重新提袍角跪下,却是对两边的人说:“做儿子的惹怒阿娘,罪过该责。你们去取荆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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