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七章_王侯归来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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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二七章

  一共要了五间房,午饭之后,亲卫们忙着出门采买,马匹们忙着休养生息,江流则忙着到处乱逛——也不知他身无分文能逛个什么名堂。

  观亭月正从走廊的楼梯口路过,准备回自己的房间,大堂内在同一位伙计交谈的燕山余光不经意瞥到她,仰首道:“喂。”

  “隔壁街有家木材行。”

  她一挑眉:“所以呢?”

  “你重新雕,那一块木头已经不能用了,你不是要换吗?”

  观亭月不以为意:“我晚些时候自己去。”

  燕山也不看她,慢条斯理地:“这中木头要价可不便宜,你确定你要自己去?”

  观亭月:“……”

  她虽然脊梁骨硬得能打铁,却也不想什么事情都跟自己过不去,当下面不改色,能屈能伸地走下了楼。

  嘉定的街市显然比永宁的更上台面,除了民居坊,哪条街都能是“十字街后巷”。

  观亭月和燕山行在其中,隔没几步就见得一个“余”字,余氏招牌在当地的热火程度分明超越了白上青的描述。

  看久了,她都快要不认识这个字了。

  “中秋不是已经过了吗?”观亭月望着头顶四方多到离谱的红灯笼,只觉大年三十也没有这阵势,“怎么还这么喜庆。”

  “不像是节庆。”燕山的视线扫向各家商铺礼盒、簸箕、竹篮子外贴着的大红色“寿”,“应该谁家过寿。”

  她打量满城的热闹,“什么人做寿那么大排场?”

  ……

  “还会是谁。”

  木材行的老板腰弯得像个大虾米,指挥长工将小件的紫檀木、楠木、沉香等找出来。

  “自然是我们余家的夫人了。”

  听对方语气里毫不掩饰的骄傲,观亭月问:“那个‘巴蜀首富’的夫人?”

  “是啊。”老板眯着眼捋胡须,美滋滋地向他们炫耀,“每逢夫人大寿,我们当家的都会铺三日流水席,全嘉定乃至川蜀的余家铺子都跟着普天同庆,货品买三送一,满一吊钱还打八折呢。你们啊可算赶上时候了。”

  “纵观大西南,怕是再找不到第二个这么疼媳妇的男人啦……客官瞧瞧挑哪种木材?品相都是上好的。”

  燕山轻轻瞥了这老头一下,有几分争锋相对的意思,“不必挑了,一样一件,送到‘春风客栈’。”

  “好嘞。”老板笑得面颊生花,“公子出手阔气,真舍得给姑娘花钱。”

  他招来长工把木料打包。

  观亭月眼角迅速地抽了两下。

  燕山如今在钱财上的优越感越来越强烈了,动辄便是真金白银……可问题是,这么多木头,是想要累死她吗?

  一定是的。

  偏偏后者听完那话,还一副挺自傲的表情睇向这边。

  好像木雕刻来不是给他的一样……

  回去的路上,长街让一群吹拉弹唱的舞龙舞狮队伍给挡住了,不必问,必然也是为余家夫人祝寿的。对方走走停停,偶尔还会和行人互动,闹得群情高涨,一时半刻都不见得能消停。

  无法,只好另寻别的道绕着走。

  没想到这一边更加厉害,沿途大大小小的余家店铺活似炸开了锅,各店的伙计宛如成百上千的鸭子,一个比一个能叫唤。

  “时兴的妆花缎、凤尾锦,买三件就送银质镶玉牡丹发簪一支!”

  “刚出炉的枣条白糕、梅花包子、玫瑰酥饼,满百文省十文。”

  “余记酒楼祝夫人寿比南山,今日来用餐的客人点菜及送一道‘韭菜肉盒子’。”

  ……

  说是给东家老板娘庆贺,瞧着却像是一场大狂欢,闻声而来的百姓们在店里挨山塞海,为了占那一点诱人的便宜,简直能踏破门槛。

  而其余商铺显然被压得黯然失色,门庭寥落,连自家的跑堂和店伙都比别人低一等似的,个个无精打采。

  拐角的土地庙旁还搭着一个挺大的台子,披红挂绿的戏班在上面翻跟斗,惹得无数观者拍手叫好。

  跟斗翻完,班主喜气洋洋地给大伙儿拱手作揖,他臂弯挂着只小竹篮,往里头抓了把糖果、蜜饯就朝台下洒,一帮垂髫小儿早等候多时,撅着腚满地搜刮。

  “夫人近日过寿,我们老爷希望也能与诸位同乐!还请大家多多捧场——”

  好家伙,人家是卖完了艺朝人要钱,到他们这儿成了自己演完还给观众赏钱的。

  观亭月和燕山一路走来,不得不叹为观止:“这到底是个什么败家子?”

  亏得这位富商没投生到帝王家,否则还不知能养出多少千古留名的祸国妖妃。

  在四处张灯结彩的映衬之下,嘉定府衙的冷清就突兀得格外醒目了,招摇的红灯笼在此地戛然而止,又在另一处重新鲜艳起来,把官衙方圆几丈团团包围,圈出一块巍峨森严的重地。

  观亭月老远便看见白上青身边的小厮站在角门处和卖炭翁讨价还价,脚步一顿就想上前。

  燕山却没动:“作甚么去?”

  “来都来了,去问问早间那桩命案的情况。”她解释,“白状元刚到任,怕是忙不过来,能帮上忙也好。”

  他闻言不太明显地垂眸表现出了一点犹豫,终究还是未说什么,跟在她旁边。

  “每月一两银子五筐炭,行就这么定了……月姑娘?”

  小厮赶紧朝观亭月见礼,顶着两团被冻红的脸蛋,“是您哪。”

  她略一颔首,“白大人呢?”

  “我家公子?他在的,您找他吗?来,这边请——”

  果然有后门就是好办事,想当初在永宁住那么久,要见个知府还得上下打点,无所不用其极,银子花出去,连个门框也没摸着。

  小厮在前面领路,很快就进了内堂后院,“公子在书房看卷宗,说是才到一处新地方,得从案卷开始了解。”

  正交谈间,白上青的声音从房中传出,“余先生,你明知道官府征购这批粮是为疏通宕昌河渠所用,如此惠泽百姓的事,何必非得咬着价不松口呢。”

  里面另有人话音浅浅:“白大人,我又没说不卖。咱们余家年年都是这个价,您硬要砍一成是个什么道理?要说修渠乃是朝廷拨款,这钱用不着您自个儿掏腰包吧?”

  白上青:“……”

  废话,那还不是因为上一任把钱败光了!

  观亭月闻言看着那小厮,“屋里有客人?”

  小厮约莫也是才发现,十分抱歉地赔礼道,“大概是余家的老板,公子应是正在和他谈事情。月姑娘你们不妨先去偏厅坐一会儿?”

  她点头表示没意见,“也行。”

  随后又在心里好奇,余家夫人的寿宴搞得这般轰轰烈烈,还以为东家是个年过半百,大腹便便的中老年男子,不承想嗓音竟如此清越。

  她同燕山两人自书房门前侧身而过,冷不防和房里的人视线短促地一交接。

  对方言语占得上风,刚要再借机内涵新知州两句,眼神却在看到观亭月的刹那蓦地收紧。

  白上青握着茶杯正琢磨该如何为自己辩解,就见先前还游刃有余的奸商猛然拍桌而起,叫了声:“啊!”

  他一手茶水险些泼对方一脸。

  门外的人被啊得硬生生定在了原地,就这样和里面的人遥遥对视。

  那青年一身华贵繁复的锦衣长袍,金冠束发,腰配玉环,翡翠的大扳指流光溢彩,整个人俨然一个行走“珠光宝气”。

  白上青一头雾水地瞪眼睛里外打转,没明白这剑拔弩张地谈着生意,突然是出现了什么变故。

  紧接着,就听这人几欲破音地叫道:“啊啊啊——小月儿!”

  观亭月的双目顷刻间像是打进一束光,亮得无比鲜明,“大哥!”

  “大哥?”

  燕山看她的秀发在自己眼底下迅速一闪,人已飞快地转进了房中,毫不避讳地朝那青年人跑去。

  他不由低低自语,“他就是观长河?”

  观家的长子从自己入将军府起便已去驻守边疆,燕山见过他的次数几乎屈指可数,差不多算是毫无印象。

  观长河比观天寒还要年长三岁,算是人到中年,且直奔不惑而去了,但瞧着却一点不显老,更像个气质明朗的公子哥。虽也习武打仗,身上却没有观亭月那样的杀伐气,反而天然的带着点不拘小节的好脾性。

  比如当下,他能够视在场的两个男人于无物,一把熊抱住自己的妹妹,先是一阵喜极而泣,后是一场感慨万分,一张面皮缤纷多彩变化多端,嘴里就没停过。

  “亭月啊,你还活着!大哥总算找到你了,这么些年……呜呜呜……”

  “家里好不好?过得好不好?”

  “肯定不好,看看你,人也瘦了,小脸也憔悴了……肌肉却比从前还结实,没少揍人吧?”

  观亭月:“……”

  这个哥好不会说话。

  “来,让大哥仔细瞧瞧。”观长河握着她清瘦的两肩,从上到下认真端详,不由得心疼,“吃苦了。”

  观亭月神色一漾,却笑了笑,“有命在就好。”

  “哎,是啊。”他默契地颔首,“命在就好。”

  旁边被怔愣到的白上青终于明白过来,知情达理地一笑:“这位是你大哥?眼下好了,还未寻到二哥,先寻到了大哥,不错不错,是个好兆头。”

  观长河双耳动了动,敏锐地从这只言片语里捕捉到了什么,迎面又撞见燕山从外面走进来,立时把观亭月掩在身后,端起一副长辈的姿态:“慢着,你们和我妹妹认识?”

  他严肃地戒备道:“不知二位每年的进账有多少银钱?”

  观亭月:“……”

  喂……

  燕山照例回了一声爱搭不理的冷哼。

  白上青倒是眼前精亮,答得十分顺溜:“我正俸每年有白银三百两,禄米两百斛,冬春两季各有绫百匹、绢百匹、绵若干,除此之外还有茶酒、薪柴、油盐酱醋各类津贴。”

  观亭月:“……你也真配合他。”

  燕山则意味不明地看了白上青一下,嘴唇有些不自在地抿了抿。

  而后他转过头端详观长河那身金光闪耀的装束,出声反问:“原来你便是余家的东家?巴蜀的首富?”

  对方坦然地笑笑:“是我,我夫人是余家的大小姐。”

  观亭月在心里想,原来你就是在外面大张旗鼓博美人一笑的败家子。

  她腹诽完,忽然意识到什么,走上前:“哥,咱们家现在是不是特别有钱?”

  观长河半点不谦虚地承认:“对啊。”

  她开口:“我想把城门附近的‘春风客栈’买下来。”

  他痛快道:“行,买!小事情——还要什么,给哥说,哥什么都满足你!”

  观亭月朝他伸手:“再给我点钱。”

  观长河长臂一挥,缩在角落里的随从登时捧上只沉甸甸的钱袋子,其中银锭金锭并一叠银票放得整整齐齐。

  “今天出门带得不多,不够用回家哥再拿件信物给你,以后大江南北的余家钱庄、余家商铺,你随便取,随便花。”

  观亭月委实让那一袋的金银之光刺瞎了双眼。

  她暗吸了口气,将钱袋收拢,转身走到燕山跟前,学着他的语气。

  “住宿的花销,我替你们免了。不用谢。”

  她拉起他的手摊开,放了块分量十足的银锭,难得也感受一回财大气粗的阔绰,“这个是木材的钱,现在还你,燕公子自己慢慢刻吧。”

  末了还贴心的把那块没雕完的木头和小刀一并塞到他手里。

  “我……”

  燕山险些没拿住。

  他手忙脚乱地捞起刀,看着观亭月倨傲又轻佻地抬眉,简直啼笑皆非,“有必要这么记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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